睫毛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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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9/23 6: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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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我不想下山。”阿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往地面看,蝉声吵嚷,风透过巨大的七叶树缝隙送进来,吹动她被汗水粘湿的发丝。

师父盘坐在庙堂正中央的位置,双眼微闭,穿一件素色的僧服,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透着一股人之将死时的倦怠之色,他问:“为什么不呢?你不好奇吗?我很快就要下山云游了,到时候这座庙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阿寺从没有离开过寒隐山。

冬季时,她从那些光秃秃的树干间看很远处的海湾延长线,庙里来上香的游客常留下东镇的游览手册,她收集起来,用笔在纸上拙劣地描绘河道与街道。东镇的地图早已刻画在她的脑海里,那证明山下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广阔,那时她没有离开。

春夏交汇的时候,游人熙熙攘攘,夜间听见东镇人高谈阔论的嬉笑声,嗅到山下食物的香气,但她依旧没有离开。

“我一直留在山上不好吗?”阿寺不明白师父最近怎么总提这个。

七叶树的影子投射在窗纱上,一抹幽深的摇晃的浓绿,师父开口说:“有时候离开是为了更好回来,你以后会明白的。”

之后她回想,如果万事一定要有个契机的话,乔然西就是在恰当的环境和时间里催促她做出下山决定的契机。

乔然西不过十多岁,刚上高中,在他父亲的带领下对着庙里的佛像毕恭毕敬地叩拜。

下午三点的光线透过山间茂密的林叶一丝一丝地照到他跪坐的垫子上,带着一股海湾吹来的潮气,他闭着眼睛,睫毛舒展,师父递香给他,他接过,恭敬地一拜,头发一半浸沐在光线里,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叩拜结束之后是成人的谈话时间,乔然西独自走到寺庙后的山林里,捡了一根棍子,百无聊赖地在空中胡乱挥舞。他在山下的东镇从小长到大,但从没到过这座山,风吹过来,还是海风独有的那种咸湿味道,但他朝着风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能看见摇晃的山林。

乔然西不耐烦地抽打身边的植被,他一向很听父亲的话,但对这座山和这座庙他没有丝毫的兴趣,海风吹过来,他听到海浪拍击崖壁的声音,好奇心和风一起推着他,要他拨开前方茂密的灌木和树林,走到崖边去,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离崖边还有一棵树木的距离时,乔然西被扑倒了,头朝下倒的地,他不知道视线的误差会导致这片长在崖边的树林让人乍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平地。但实际上他要是再往前走几步,越过那棵树,就会失去任何依衬直接掉到海里去,或者更不幸,先砸到崖壁上,再被海水冲刷走。

但这时有人扑倒了他,泥土混杂着松针的气味包裹着乔然西好看的脸蛋。

他从没被人这么粗鲁地对待过,他抬起脸看清害得自己如此狼狈的人——瘦弱,穿着寺庙的衣服,腰间为防止宽大的衣服下落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结,齐肩的头发微卷,在风中张扬地飞舞,没有丝毫的美感可言,脸色白得过分,全身上下最明亮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救他的毫无疑问就是少女阿寺。

阿寺眼神里带着某种说不清楚的热烈,她一只手从衣服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乔然西。

乔然西高出她一个头,低头看着苹果和阿寺,他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但是阿寺捧着苹果,又往前递了递。

乔然西沉默着伸出一只手,将苹果打到地上,说:“谁要吃你的东西。”乔然西没有做停留,直接绕过阿寺到父亲那里去了。

阿寺看到被打翻的苹果,第一反应是捡起来,她看出乔然西的厌恶,竟一时局促地愣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2

东镇的人不管是信佛的还是不信佛的,都听说过阿寺,她的母亲是个妓女,据说是染了脏病之后不久就投了东镇河。东镇河是一条自内陆蜿蜒曲折而来的河流,山高的时候,它的水流便急一些,河面窄,水深不见底,到了入海口,它就像被从压抑里解放出来,河面倏然间就宽敞了。

第一个见到阿寺母亲漂浮在河面上的,是住在镇子顶头的渔民,离阿寺母亲开的发廊只有几十米远的距离。

那是夏天,海风和现今的一样热烈,渔民们时至今日也不明白阿寺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在及膝深的河里把自己给淹死的,因为害了脏病而惭愧得自杀这样的念头早已经先入为主进了他们的脑袋里。

渔民们沿着河岸想把阿寺的母亲从水里捞起来,但那河面太宽敞了,太阳也才刚出来,红红的挂在半空上,对河面上的雾气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像一颗被剥了蛋白的咸鸭蛋。

阿寺的母亲就这样在河面上漂流着,身影时有时无,她挨个路过东镇的饭馆、中学、唯一的一座桥,沿街的菜市场和鱼市。

越来越多晨起的人看见她了,他们出谋划策,想了不少方法,后来警察也来了,阿寺的母亲已经漂流到了入海口的位置。

这时无论是从南边海湾过来的人,还是从东边山侧来赶集的人,都站在路边好奇地围观,他们伸直了脑袋,日光已经越来越强烈了,他们就伸出一只手来挡住光线,视线贪婪地寻找那道漂浮的身影。

阿寺的母亲在镇上闹出了这么大的轰动,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等她的漂流终止之后,看热闹的人群又跟随在警察身后去看她那刚满了一岁的没爹的可怜孩子。

人群开始溯流而上,穿过鱼市、菜市场、中学再到顶头的发廊,发廊做的不过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男人女人们都心知肚明。

阿寺就是这么被发现的。

她在河边的浣衣板上,母亲将她放在一个竹篮里,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眼睛看着围拢过来的人群,既不好奇也不哭闹,经常到她母亲那发廊*混的几个男人都心照不宣地凑近了一些,看那眉眼,眼睛亮亮的,好像跟谁都长得不像。

警察们询问打听,调查阿寺母亲的身份,希望找到能够抚养女婴的人,对看热闹的人群来说,早晨那种未知的兴奋劲已经散去,渐渐地,人开始散去,直到一个年轻和尚出现。

那是东侧山顶寒隐寺的僧人游云,不少上山拜佛的人都见过他,这位僧人在山上已经有些年头了,身体不大好,方丈将他从外地带来寒隐寺的时候,人们在山下见过一回赶路的他们,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游云下过山。

似乎并不打算让看热闹的人们那炙热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游云直接走到了警察队长面前,两人谈了几分钟左右的时间,再回来的时候,游云便径直走到竹篮旁边,一只手将竹篮连带着女婴一起提了起来朝前走去。

警察队长问了一句:“那孩子还没有名字,给她起一个吧?我们也好归档。”

游云停下脚步,看看竹篮的孩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阿寺。”

后来有人传言说,阿寺的母亲刚从外地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弟弟,也是为了他,发廊才开业接客,但阿寺的母亲和她的发廊已经在东镇存在了太长时间,也没有人见到过她传闻里的那个弟弟,这事最后也就消散于流言之中,没有痕迹了。

3

乔然西或多或少知道这些流言,但阿寺于他而言,实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此时只惦念山下的玩伴,等到父亲发出可以离开的指示后,他毫不犹豫地就奔下山去。

他的一帮玩伴,有的住东镇南边的海湾边上,有的就住在东镇镇中心,没课的时候他们会骑单车在东镇中学集合,一路按着单车铃,沿着东镇河一路朝着入海口的南边的方向喧嚣前进。

他的单车是镇上最好的,那是父亲去外国出差的时候给他顺带捎回来的,发出的铃声也最大,他的父亲乔伟是镇上的开发商,属于先富帮带后富中先富起来的那一类。

乔然西的单车铃声如同号令一般,这时候只要是家里有自行车的孩子都会在听到声音之后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拖出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加入这场狂欢。

骑行的终点到南边的海湾为止,再往前就是旗镇中学的领地,他们不讲道理,一旦东镇中学的自行车闯入他们的领地,等待的将是自行车被丢入海湾的危险。唯一能跟他们谈得上话的是蒋西凡,和乔然西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西字。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父亲的关系却奇好,蒋西凡的性格和乔然西完全不同,乔然西越是张扬放肆,蒋西凡就越是内敛,乔然西的功课在班里垫底,蒋西凡凭借着班里唯一一个戴眼镜的光荣称号考了全校第一。

乔伟总是拿蒋西凡跟他比较,为此他一度十分厌烦蒋西凡,两人真正关系好起来倒不是因为蒋西凡给乔然西抄了多少作业,而是一次面对旗镇中学大*时,乔然西的单车不小心越了界,眼看就要被对方丢进海里,是蒋西凡冲上前,跟对方就自行车的价值问题进行了探讨。

对方派出的代表是一个黑胖的男孩,个子偏高,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他说:“我不管,自行车到了我们这边,不丢也是我们的。”

蒋西凡直视着他,说:“三黑子,你家靠东镇的那块捕鱼的地,我爸说还得考虑一下。”

单车就这么奇迹般地回到了乔然西的手里,蒋西凡的父亲是东镇有权势的人物。

在乔然西还需要通过一辆全镇独一辆的自行车对其他男孩发号施令的时候,蒋西凡已经提前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如何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圆滑地笼络人心。

从那之后,单车大*到了入海口就会在乔然西的一声号令下停下往南奔涌的脚步,他们会步伐一致地等待从东侧过来的蒋西凡加入,他和蒋西凡也自然成了关系最铁的同盟。现在乔然西十分想回到他所向披靡的大*队列中去。

蒋西凡的父亲蒋正柯原本不是东镇人,调任过来之后跟县长的女儿结婚,生下了蒋西凡,这之后蒋正柯一直以为自己的仕途将不止于此,但随着老县长的退休,这一切也确实就止步于此了,蒋正柯从开始的不甘心到如今的认命,全部的理想就压在了蒋西凡身上。

与人交往、待客之道、人际关系、聪明学识样样都不能少,唯独漏掉的是他常年生病的身体,父亲每次提起这个时,眉头都会紧皱一下,仿佛身体孱弱是蒋西凡不优秀的佐证。

渐渐地,蒋西凡开始学会沉默,只关心自己正在做的事和与此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的感受,身体的缺点被他当作耻辱,但病痛总是向他发出信号,为此他一直骑单车磨炼自己的耐力。

蒋西凡明白,父亲的升迁和*绩全都得仰赖乔家,他和乔然西的友情不仅虚假,而且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一种不对等的位置上。

4

被乔然西丢掉的苹果逐渐萎缩,变得丑陋,阿寺将它埋到地里,伴随着它的与乔然西有关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她眺望海湾的时间逐渐变长了,有时候游云站在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另一个蝉鸣炙热的午后,阿寺来到游云的面前,轻声说:“师父,我想下山。”

游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乔然西想不通阿寺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的,她明明从来没有下过山。

在父亲乔伟没有成为东镇首富以前,他们一家并不信佛,住在镇子里不靠河的一侧,靠一家杂货店谋生。乔伟是当时镇子上唯一的大学生,毕业回家却是这副光景,因此没少遭过别人的白眼。

赚了第一笔钱之后,乔伟先把入海口到南湾中间的地段买了下来,说将来这一片都会成为乔家的度假村。东镇的人多数都没见过世面,读过书的乔伟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先嗅到商业气息从而去改造东镇的人,最终会成为这场变化里的胜者。

乔伟带着全家搬离了镇子,新的房子就在这片中间地带,房子是全新的西式建筑,找的欧洲设计师,房子从开建的当天就有不少东镇人来看,一直到落成的那一天,他们才确信这是一栋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别墅。

乔伟特意在别墅后山和东镇中心之间修了一条路,来回两公里的路,靠东镇那端有保安把守,想过来的人都需要交一笔游览费。乔伟成功地把这块地变成了私有,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给整个曾经轻视他的东镇人打了一耳光,但由于承受这一耳光的东镇人范围广而多,每个人均一些分量,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乔然西的房间在一楼,他的床正对面是落地窗,窗外的白色台阶上停放着他来回东镇时骑的那辆自行车。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对面的海岸,台阶下是新修剪过的草坪,往前延伸就是别墅的栅栏以及茂密的花丛,那里还裹着父亲修好的第二条路,路通向主公路,途中分出的岔道昭示着父亲打造度假村的野心。

阿寺凌晨两点出现在乔然西家,在这之前她已经来了多少次乔然西并不清楚。

一个刚下山的女孩竟然能把东镇的地图牢记于心,瞒着师父偷偷下山,二十多公里,只有土狗小休跟着她。她一路走到月亮都快偏斜,才终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乔然西的落地窗前,她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惊扰到乔然西。

她几乎无师自通地明白如何对一个陌生男孩表达自己的爱意,所以最开始乔然西只是觉得窗户晃动,拉开窗帘往外看的时候,发现台阶上被人放了东西,有时候是一袋蘑菇,有时候是一筐李子,有时候是经书。

这些东西都被他一点不剩地丢进了垃圾桶,直到母亲林珊修剪花园的时候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奇怪的礼物。蘑菇就此煮成了汤,免去了被丢弃的命运,有时候还有鸡蛋,时令的蔬菜新鲜得能掐出水。

母亲不是东镇人,和父亲是大学同学,但书没有读完就怀上了孩子,娘家人信佛,知道这件事后不跟她见面,直到乔然西出生之后才又恢复往来。

乔伟的开发事业越做越大之后,东侧的寒隐寺就成了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林珊看着这些莫名的礼物,蘑菇的味道和她在寺里吃的一模一样,她相信那是神灵的馈赠,因此视作珍宝。

乔然西没见过母亲这样,他誓要抓住那个放东西的人,他试图延长熬夜的时间,可对方总是看他房间的灯熄灭后才会出现,乔然西就关了灯,在夜里竖起耳朵。

凌晨两点,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被放置到地板上的声音。就是现在,乔然西一鼓作气,拉开落地窗,然后就看见了阿寺,阿寺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样子。

阿寺看着发现自己的乔然西,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和不知所措。男孩的脸庞在月光映衬下英俊漂亮,但眼中的那丝嫌恶却一点都无法抹除,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眼神,于是双手着魔一样想去抚他的眼睛。

他在意识到是阿寺之后,厌恶的感觉瞬时间就翻涌上来了,他打算用最恶*的语言赶走阿寺,还没开口,二楼的灯亮了,每周这个时间段一般只有母亲林珊和他在家,二楼的灯投射到阿寺的头顶,接着乔然西就听到母亲惊喜的声音:“真的是阿寺!”

原来母亲早就猜到放这些东西的人是谁了,乔然西泄了气。

5

寺里的香火旺盛,师父却日渐消瘦,寡言,阿寺有了隐约的预感,离师父去云游的时间似乎越来越近了。

这天上山来的人里有几个戴着眼镜的男女,中间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两手背在背后,四处打量着寺庙,眼神带着挑剔,似乎对什么都不大满意,簇拥着他的人表情都很恭敬。

那男人走到师父面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然后说:“游云住持是吧?我是东镇中学的校长阮东发。”

那天阮东发和游云在庙内谈话,那群从山下来的男女,绕着阿寺的菜地好奇地打量着,嘴里时不时地说几个她听不懂的词。一个女人蹲了下来,抬手去摸菜叶,阿寺生气了,走到她旁边站着,也不说话,只去拉她。

女人的手被阿寺从叶片上扒开,她笑了笑,语气柔和地说:“阿寺,你的菜叶长虫了,来山下的学校吧,我教你怎么让它们长得更好。”

女人叫何丽,她来东镇的中学的时候,曾经以为自己会花费半生的时间在那里教书育人。阮东发一行离开之后,游云叫阿寺进去,阿寺站在庙里,看见消瘦的师父背对着自己坐着,他问:“阿寺,你想到山下读书么?”

阿寺点了点头,她意识到游云要说什么,问:“那你呢,我去读书,就只剩你了。”

游云轻声说:“我支撑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走。”

阿寺似懂非懂,说:“师父,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回来等你。”

阿寺就这样下山去读书了,阮东发为了响应县*府的号召,大范围地寻找了所有东镇及附近地区到了入学年纪的孩子去东镇中学读书,阿寺是其中之一。

游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辆自行车给阿寺,红色的车身,不是全新的,车身已经有不少地方发锈,她拿手摸一摸,又敲一敲,仿佛认识它已经很久了。

下山的时候就把小休放在游云准备给自己的书包口袋里,到了山下,一人一狗分离,狗往山上走,不时回头看阿寺,像是不放心似的,阿寺赶它回去,自己则朝着东镇的方向走。

从寒隐山到东镇,亦或是其他任何地方,都必须先经过东镇河的支流,支流的河面相比东镇河的规模要小上很多,但夏季来临的时候,上涨的水位会淹没几十年都没有多大改变的桥,虽然说是淹没,但是人要真走到那桥上,水也只到脚踝深。

可一旦走偏,没有找准桥面的位置,就会栽到深且湍急的河流里,河流会一路将落水的人送到入海口的位置,一鼓作气,毫不停歇。

没几个人愿意在夏天冒这个险,他们会选择坐摆渡人的船,给一块钱,车要过去,就得出两块钱,不过蒋家除外,阿寺也除外。

蒋家除外是因为轮渡是蒋西凡他爸出钱引过来的,当时的提案说的是为了方便百姓的生活。

阿寺除外,是因为她从没有坐过摆渡人的船,这是阿寺第一次在白天里下山,时间还早得很,她满是新奇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河面上升起白雾,人要走近一些才能看得到轮渡的位置,地面又湿又滑,早起出门的人脸上多数带着惺忪的睡意,这个时候也得打起精神来走路,以免滑上一跤得不偿失。

当人们纷纷小心翼翼地上船时,阿寺骑着单车从雾气里劈出一条道路来,单车轮子挨着水面划起一道弧线,不少站得靠外的人都因此遭了殃,其中也包括蒋西凡,这是周一,他身上穿的是父亲去省城开会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新衬衫。

河水在蒋西凡的衬衫上留下略带着腥味的痕迹,当他愤怒地抬头准备仔细看清楚罪魁祸首的时候,阿寺和单车已经飞快掠过了河面,因此他能看清的只有女孩乌黑的马尾和略有些破旧的红色自行车背影。

6

在东镇中学的校门口看到阿寺的时候,乔然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于阿寺夜晚的造访,乔然西是充满抗拒的。他以前常常熬夜,男孩子到了他这个年纪会被很多东西诱惑和困扰,诱惑他的一是电子游戏,在东镇的男孩子们放学之后还只能玩些简单的纸牌游戏时,乔然西已经有了省城孩子们之间最流行的游戏机。

游戏机让乔然西彻夜不眠,但母亲从来不会对这种行为有任何责备。她一直都是这样,在乔然西的教育问题上从不费什么心思,母子两人之间甚至可以一个星期都说不上话,她对父亲也是一样的态度,因此乔然西每晚打游戏的时候,总是暗暗地期待母亲会从楼上下来斥责自己一两句。

但是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只有在见到阿寺的那个夜晚,乔然西听到了母亲声线的起伏,她似乎在为阿寺的到来而发自内心地开心。

困扰他的二是许佳灵,去年跟父亲去省城的时候他们又见了一面。许佳灵的父亲许昭是乔伟大学时期的同学,在乔伟还在为生计发愁的时候,在省城出生,又在省城长大的许昭已经率先嗅到了改变的气息,他成了省城首屈一指的开发商,并帮了一把正在家乡沉沦的乔伟。

也就是那个时候,乔然西认识了许昭的女儿许佳灵。许佳灵和他同龄,长发染了栗色,洒在腰间,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轻缓地摇摆,不上学的时候她还往返于琴房和舞蹈教室之间,谈吐举止都透着一股乡野孩子不会有的自信聪明劲儿。

看到许佳灵的第一眼,乔然西就喜欢上她了,可他们见面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每次乔然西见到许佳灵时,都站在舞蹈教室的门口看她跳舞。

看她的头发束起,脚尖灵活地在木质地板上转圈,芭蕾舞裙从教室的一边优雅地滑到另一边,许佳灵跳完舞之后,两人会一起到附近的西餐厅吃饭,只有短短的半小时时间,之后两人各自的父亲就要过来接两人回家。

对于乔然西来说,那半个小时可太珍贵了,那是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直到父亲告诉他许昭打算高三之后把许佳灵送到德国读书,而父亲也有这个打算,只等着母亲点头同意时,乔然西立刻就明白了,与许佳灵这半小时的独处能不能得到延长的钥匙就建立在母亲的一句同意之上。

所以他无法在母亲面前对阿寺恶语相向了,尽管他内心的厌恶并没有改变过。

可现在,阿寺还打算将他的白天一并给要走,看见阿寺推着她那辆发锈的自行车往学校门口走过来,乔然西下意识地就躲到黑暗里,不让她的视线接触到自己。

单车大*一向把乔然西的话当作命令,乔然西当然抱怨过阿寺对自己的打扰,包括那些奇怪的礼物,他略带一提,不少人就记在了心里。

“我们帮你报复回来吧?”他们问。

乔然西随意地点了点头。

前座的蒋西凡摘下耳机,拿着写好的两份作业,一份放到了乔然西的桌子上,他并不在乎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乔然西参加的活动他才会参与。

放学的时候,乔然西又组织了骑车去海湾,蒋西凡的体力一向不太好,但从不在乔然西面前表露出来。他们沿着东镇河一路向前,到入海口的时候,蒋西凡停下来歇气,单车从他身边一辆接一辆地过去,很快他就被拉在队伍末尾。

蒋西凡在回家的路上碰到过几次那个女孩,乌黑的马尾和发锈的自行车,那天她把河水扬到蒋西凡的衬衫上,他知道,那是阿寺。

单车大*在乔然西的带领下绕开阿寺十几米远的距离,仿佛避开瘟疫一样,蒋西凡只是皱了皱眉,看向前方,乔然西已经骑得很远,视线里阿寺的身影已经缩成黑点,乔然西才状似随意地回头瞟了她一眼。

而追赶上来的蒋西凡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到了南边的海湾后再往回骑,蒋西凡忍着身体的不适,一直到了入海口和乔然西挥手作别之后,才把疲惫释放出来。

他沿着公路往家缓慢地骑行,旁边是准备与大海汇合的支流,奔腾声在他耳朵里回响,声音好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搅动着他的肠胃,让他痛苦得意识不清,后方一辆货车鸣笛冲过来,蒋西凡握着单车龙头的双手一歪,整个人掉进了河里。

河水迅速淹没他的五官,将他往黑暗里拖拽,这时候一只手紧紧拉住了他。蒋西凡被拉上了河岸,衣服紧贴着他的后背,他躺在河岸的草坪上,天空碧蓝依旧,他从未觉得夏天是这么的引人入胜,救他的人站了起来,他听着脚步声抬头去看,却是阿寺。

她扛着蒋西凡那辆被河水冲走的单车走过来,看见清醒过来的蒋西凡后笑着说,你醒啦。

蒋西凡回到家,迅速换了干净的衬衫,装作掉进河里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他看见乔然西的父亲乔伟坐在会客厅,看见自己后,乔伟笑着打招呼,那姿态模样和乔然西真是一模一样,在学校里每天见到也就算了,还要在家里看到,真让人难受。

蒋西凡心里想着,表情却丝毫不表露出来,他给父亲和乔伟斟茶,听他们谈论开发的事情,乔伟说计划在寒隐山打造度假村,说自己在省里找好了资金,就等着*府那边点头同意。

父亲有些顾虑,说山上的古寺动不了。

乔伟笑了笑,说不久前见过那个和尚,癌症撑了那么多年,现在看是撑不住了,说自己不在后,所有权交给寺庙养大的女孩阿寺。

听到这里,壶里的茶空了,蒋西凡松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她的未来会经历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7

阿寺的入学测试是何丽给她做的,阮东发并没有过问何丽怎么安排这个从没读过书的少女,反倒是在何丽去报告说阿寺可以读高一的时候嗤之以鼻,说迟早也是要退学的,没必要搞得这么认真。

阿寺会写字,古诗背得朗朗上口,何丽知道寺庙的香火钱不足以支撑阿寺上大学的费用,心里总是怜惜多一些。但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做些什么,否则也不会在大好年华来到东镇,何丽唯一能做的就是午饭多带上一些,让阿寺到办公室来跟她一起多做几道题,补一补这么多年落下的功课。

阿寺最开始来的时候对什么都觉得新奇,东看看西望望,身上一直穿着庙里的衣服,浑身上下有种和周围同学完全不同的怪异感。那个时候大多数学生还没有从家里听说寒隐山上那个被和尚养大的女孩,她的母亲是个小姐这件事,而针对她的欺凌也还没有开始。

她好奇地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好奇地看着她,午餐时间阿寺都在何丽枯燥的题目讲解里度过,一个星期之后,班上的孩子们陆续将阿寺的出现告诉家长们,流言也就此开始了。

这些家长们要么就是东镇菜市场的商贩,要么是渔民或者是附近商铺的老板,经历观赏过当年那场热闹的大有人在,但对比起当时还算有的同情心。

现在跟他们的孩子提起阿寺的母亲时,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如此以来,关于阿寺的传言整个东镇中学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更有甚者会当街骂阿寺是个没有要的小姐。

在寒隐山上从小长到大的阿寺却连小姐的释义都要问何丽才能明白,她对语言上的攻击毫不介意,但对于他们都避她如瘟疫一般的态度却显得异常的沮丧,因为在这一点上,乔然西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选择了下山。

最开始阿寺的车胎被扎破,再之后不断有人用白色的涂改液在她的桌子上写那两个字,阿寺一开始会无奈地笑一笑,她并不觉得母亲的身份有多么的耻辱。

当师父第一次领着她到母亲的坟前时,就已经告诉她所有母亲过往的经历,母亲的坟地就埋在菜地前面一点的位置,阿寺每天浇水的时候,就顺带给坟也浇上一点水,她照看着它,像植物生长一般自然。

阿寺漫不经心的态度引起了东镇中学孩子们的愤怒,针对阿寺的欺凌开始升级,直到个头高一些的高三男生们将阿寺围堵在角落,让女生们先去抓她的头发扇耳光,自己再上前下重拳,当然对于这些行为的默认都在乔然西那随意的点头里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寺总是带着伤回到寺庙里,她沉默寡言了许多,但依然会走夜路去看乔然西,某一天夜间回到寺中,见庙中燃一盏烛火,游云静静盘坐,像是等待她很久。

“我房间里有药膏,为什么不用?”游云温和地问。

阿寺眼里带着泪:“师父,我不了解,我以前以为善意能化解一切,可我现在还有了恨。”

“阿寺,下山让你有了爱欲,也一样有了恨,它们圆满了你,也要时刻记得,不要让它们吞噬你。”游云说完这句话,烛火被山风吹灭,一切沉寂下来。

8

何丽见过几次东镇中学的单车大*浩浩荡荡朝着南边海湾前进的场面,大多数欺凌阿寺的学生都在其中,乔然西就在队伍最前头,威风凛凛的,像一只意气风发的小狮子。

何丽没有直接经过校长阮东发,就匿名将阿寺被欺凌这件事举报给了县教育局,其中重点提及了学生乔然西和他背后的乔家,何丽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还抱着一股她当年在学校读书时的冲劲,她来自农村,考上大学之后是她第一次去省城。

学生们来自天南海北,人人脸上看起来都意气风发,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她截然不同,在学校的日子里,她与同学们一起探讨国家教育的未来,对不公平的教育现象恨之入骨,但毕业的第一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些同学们的距离。

天南海北的同学又各自回到天南海北去,当初与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人多数都已经找到了安稳的工作,当初那点不甘心都变成了嘴上的谈资,嘴上说一说,也就过了。

何丽想要争取省城的教师岗位,但最终和同样都是农村户口的同学们去了基层,上级许诺了很多次会在几年后将他们调回去,但谁都知道这是遥遥无期的。

何丽既怀着能够回到省城的炙热渴望,同样又因这样的情绪感到无地自容,她背弃了自己学生时代的理想,可荒凉、毫无希望的农村,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去。

说是匿名信,但阮东发在信发出的第二天就气冲冲地找到了何丽。

阮东发是在学生做早操的时候用操场的大喇叭将何丽叫过去的,去的时候何丽表情肃穆,回来的时候却红着眼睛,最后一节课下发试卷时,何丽没看阿寺,将试卷放到她桌子上,娟秀的红色字体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就这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何丽中午不会再多做一些饭,也不再留阿寺在办公室补课了,县里来领导,何丽成了常驻陪同的老师之一。

针对阿寺的欺凌却有逐渐减淡的趋势,他们很快发现,如果将石子砸向她的土狗小休时,阿寺的还击会迅速且直接,每个人脑袋上都会同等比例地遭受到石子的攻击,这明显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阿寺的还击能力,由此,阿寺短暂地迎来了平静。

去东镇中学一个月之后,一个很普通的午后,阿寺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寒隐寺,游云师父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庙的前厅,上面放着一封写给阿寺的信。

我离开了,不用挂念。——游云

师父就这么离开了,留下了一整座寺庙给阿寺照看。

到了午夜的时候,阿寺照常下山,到半山腰,她回头看寒隐寺,透过树叶间,寺庙依稀可见,月亮被乌云遮住看不见道路的日子里,很多次师父会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然后再熄灭灯光回屋。

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秘密,但这次师父离开,是真的离开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她头一次感到孤独。

阿寺到达乔家时,正好目睹了乔伟和林珊的争吵,乔然西在这场争吵里失去了白日里威风的样子,显得像个局外人一样,他余光看到阿寺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在白色的台阶上,目光有些呆滞。

乔伟在楼上质问,不就是个破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林珊语气失控地说:“他跟他姐姐来的时候身体根本不那样,是因为救我才落下病根的!”

紧接着就是乔伟破门而出的身影,他既没有注意到听完了整段争吵的儿子,也没有看到不远处的阿寺。

林珊关了楼上的灯,一切又回归于沉寂,这样的争吵时常发生,她早已经习惯。

阿寺站在乔然西不远处的位置,没有再向前走,只是把篮子放下来,盘腿坐在草地上,和乔然西面对着面,乔然西被她看得不自在,但没有回房间去,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阿寺的造访。

“我爸想拆你的寺,买下整座山做度假村。”乔然西说。

阿寺想了想,说:“不会的,我会在那里等师父回来。”

乔然西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突然有了愧疚感:“那些针对你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的。”

两人沉默一阵。

“对了,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在省城,跳舞很好看。”乔然西低下头,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些不愿面对阿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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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故事她在寺庙生活十八年,第一次想下山,是